当领导的必备条件
当领导的必备条件
文□海格
她说我这个样子不成,要不她把我的情况向上级汇报,要不我就好好工作不要分心。我那时已经答应了一个文化公司的聘请,就说:“不必了,我走吧!”她很吃惊,没想到一只小绵羊也有勇气尥蹶子。我感觉她忽然萎顿下来,的确,离了我,她的权威恐怕也无处显摆了。我心里高兴得不得了,很觉得自己的离去果断、漂亮。
十多年前,小房曾经是我的女领导,画报社的编辑部主任。她那时三十出头,刚从外地来京工作,个不高,人长得白白的,小圆脸,笑起来眼睛弯弯的,不难看。但她给我们的感觉是强硬的,很不可爱。她爱抽烟,每天烟不离手。后来,大家都因为各种原因离开了报社,到最后,她手下只有我这一个小兵。她带着我这个兵,从画报社跳槽到了隔壁的一家教育中心,编一张每月出一期的经济文摘类报纸,免费寄给外地学员。
虽然是两个人编报,可她把权力抓得紧紧的,我的角色类似她的助手,但更像一个跑腿的。她很能干,在老家的时候就是一个老报人了,编这张报纸,对她来说得心应手。她经常为老总写稿子,发在头条,都是长篇宏论。看她熬夜熬得眼圈发黑,我主动说,四个版的文摘,你可以告诉我选稿的条件、方向,我帮你做一些,你就不用那么累了。她叼着烟,用一种不以为然的口气说:“我会让你做的,但你现在还不行。过一段看看吧。”其实到我走的时候,她也没有放过手让我来编。
我对此感觉无所谓,因为在那儿窝着,也早有别的企图,那时我正在积极准备考研究生。但小房让我心情很不愉快。因为她总是感觉很好,而且要让你觉得你不如她,这就很别扭了。不仅在工作上如此,有时候她还会指着我的着装说:“你没有一次穿对的!”或者说:“你终于穿对了一次。”然后,抻着自己的花西服,说:“你看我这件衣服,都穿七八年了,不仅面料好,样式也不落伍。”我只是衣着朴素,但绝非没有审美,我觉得她穿的衣服都太夸张,显得很土气。但我的性格和教养决定了我不会对人品头论足,只是对她点头称是,敷衍过去。她也挺有意思,有一次,特地翻出一个她戴过的旧发卡送我。那发卡很符合她的风格,塑料大白珍珠码成金字塔状,晃悠一下,还能闪出七彩光来。反正戴在脑后自己看不见,我戴过几次,让她欣赏。她很满意,也许又看到了自己当年长发飘飘的样子。此时,她已经留短发多年了。
如果给她一个公正的评价,可以说她性格坚强乐观。她喜欢唱歌,高亢的歌声很有专业水准。她说自己本可以走上歌唱演员之路,但有一次她在后台,看到演员们趿拉着鞋,衣冠不整地卸装的样子,顿时理想幻灭,觉得演员的光鲜只是在台上有限的时间。说她坚强并非没有原因,她的家庭是个问题家庭,老公大概觉得她太强势,到广州发展去了,她带着女儿来到北京。虽然没有离婚,长期两地分居,使两人的关系更加疏远。她天天乐呵着忙着工作,很少说家里的事。偶尔,她也对我像老大姐似的来个经验之谈:“格格,你找对象千万不能找比自己年龄小的。我爱人比我小两岁,从来不知道让着我,太吃亏了。再有,不能找东北男人,他们太小气了。我爱人就是东北人,他买东西,一定要把整条街都看一遍,从中挑出最便宜的那家才买。”这些经验对我来说,更像故事。
兴致高的时候,她也讲讲自己的初恋。据她说,她上学时非常好看,以至于有个大她十几岁的人在后面尾随她,她吓得直跑。但后来还是恋爱了。大概这个大朋友过于呵护她了,她又是个好强的人,这种呵护对她太不合适了,最终在准备结婚前分了手。也许是逆反心理使然,她选了个小女婿,但这一次又走到了另一个极端,不仅找不到呵护,还得老让着他。人生就是这么难以恰如其分,不是多一点,就是少一点。
小房分给我的工作是,每月出报纸之前,到某大日报社照排室改版,之后签字付印。所以,那时每次爬上日报的老楼,路过编辑部的玻璃房子,和他们的编辑在一个房间改版,我都有一种很向往的感觉,他们起码不会像我守着一个严厉自负的女领导,天天听她支使。
她把我似乎当成她的私人财产,向周围的同事讨好:“艳丽,你要有什么活,尽管吩咐格格干,她也没什么事。”艳丽是另一个部门的小头目,她很客气地说:“我这还行,忙得过来。”我也微笑着向她致意,但心里非常不舒服。小房作为一个外来者,在那里没有靠山,只能向周围示好,而我成了她示好的工具。这个地方再待下去,只能更压抑,我抓紧了复习,甚至小房有几次也发现了我在看考研书。我那时也是天真,以为她作为过去报社的同事,会给我这个方便。没想到她找我谈话,还特地拉我到了个小办公室。她说我这个样子不成,要不她把我的情况向上级汇报,要不我就好好工作不要分心。我那时已经答应了一个文化公司的聘请,就说:“不必了,我走吧!”她很吃惊,没想到一只小绵羊也有勇气尥蹶子。我感觉她忽然萎顿下来,的确,离了我,她的权威恐怕也无处显摆了。我心里高兴得不得了,很觉得自己的离去果断、漂亮。
走的时候,我跟碰见的同事都笑着打了招呼。小房在接电话,我赶快走开,因为我不想理她,这正是一个好机会,两下里方便。
我的研究生考试,在次年2月进行,我一路考到复试,但最后那个电影研究所取消了这年的招生计划,我整整一年的努力和牺牲,变得毫无意义。考试回家,听说小房打来电话,向我打听另一人的联系方法,让我给她回电话。我没有回,心想这辈子都不想听见她的声音了。
其实,那时自己真是幼稚,看不出小房倒是一个光明正大的人,她的不搞小动作,有话直说的作风,在职场是多么难得。从那以后,我再没有见过像她这样直率的人,她就像天方夜谭,是童话是传说。
我不能说我不知道后来小房的下落。因为也是几年前,在中央台一个节目里看到她全家作为嘉宾谈孩子的教育问题。她老公性格诙谐幽默,对自己的女儿说:“孩子,当不了班干部没啥,我就没当过班干部,我那些同学里,当班干部的今天混得还不如你爸我呢!”小房则从小到大都当班干部,说话理直气壮,还如领导我时那样像放枪,可说的什么我一句也没记住。总的感觉,她爱人比她可爱多了。
全家上了节目,说明没离婚,说明三口又聚到了一起。不错!
我们除了能看到自己三十岁以后的样子,还可以学会怎么当一个还不算太糟的助理。(By the way,我还想到《穿着Prada的恶魔》。)
个性张扬、自以为是的领导,貌似软弱、违心敷衍的下属,太多单位的太多场景。作者没有仇恨与抱怨,却是一份理智与关切,不错。
虽然最后作者选择“炒”了领导小房,但能看出小房是一个很敬业的也很典型的职业女性,私人生活的状态不必多说,在职场上绝对能独当一面。职场上有很多这样的人,能力强,要求高,对人苛刻。曾荫权说:“我要做好这份工。”小房应该不成问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