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4.论财富

对于财富，除了把它比作“美德的负担”，我找不出更好的形容方式了。罗马语中“辎重”这个词似乎更为恰当。因为辎重之于军队的关系，正如财富之于美德的关系一般。在军事上，辎重不可或缺，也不可丢弃，但是它却是行军中的阻碍。并且，有时还会因为保护辎重而延误战机，失去胜利。

巨额的财富其实并没有实际的用处，除了施舍给大众这唯一的用处，其余的不过只能用来自我炫耀。因此所罗门曾说：“财富越多，花费它的人也就越多，而财富的主人除了一饱眼福之外，还能得到些什么呢？”124个人的财富一旦达到了某种限度，便超出了他自己所能享受的范围。他可以把这笔财富储藏起来，或者把财富分发施舍给众人，或者因此博得一个好名声，然而对于他本人来说，这些财富是没有任何实际用处的。

你难道没有发现一块小小的石头或稀有之物被标以天价，浮华虚荣之世风盛行，这一切不就是为了让巨大的财富显得有用武之地吗？但是你也许会说，财富并非没有用处，它可以帮助人们摆脱险境，渡过难关。如所罗门所说：“在富人的想象中，财富犹如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堡。”125这一表达非常精妙，因为只有在想象中财富才会如此光辉，在现实中则不然。被财富所出卖而惹祸上身的人必定要多于财富所拯救的人。

不要追求过多的财富用来炫耀，仅仅追求你可以用正当手段得到、适度地使用、愉快地赠予、坦然地遗留给后人的那种财富。当然，也不要自视过高地像乞僧那样一味地蔑视财富，将金钱视为无物，而应当有所甄别。正如西塞罗对坡斯玛斯126的妙评一样：“他追求财富的目的，并不是出于贪欲之心，而是寻求一种行善的途径。127”再来听听所罗门的忠告，他告诫人们不要急于敛财暴富。“指望一夜致富的人将难免陷于不义的境地。”

诗人在编造的寓言中写道：“当财神普鲁斯被天帝朱庇特所差遣时，他步履蹒跚，行动缓慢；但当他被死神普鲁托所派遣的时候，却健步如飞，足下生风。”这里的寓意在于，通过正当的方式和辛勤的劳动聚集财富，速度很慢；然而通过他人的死亡（如继承、遗产等等）得来的财富却是从天而降，始料不及的。在这个寓言中，将普鲁托当做魔鬼也是适用的。因为当财富来自魔鬼的时候（如通过欺诈、压迫和其他不正当手段等得来的财富），其速度也是惊人的。

致富的门路有很多，然而其中大部分都是卑劣不堪的。吝啬是最好的聚财手段之一，却不能摆脱不义之名，因为吝啬使得人们不再乐善好施。

改良土地是最自然的致富途径，因为这些土地上的作物是来自我们大地母亲的恩赐，只是以这种方式聚财的速度太慢。然而，若是富有的人愿意屈尊亲自致力于农、牧、矿产业，他的财富也将以惊人的速度递增。我曾认识一位英国的贵族，他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富有的人，同时拥有大片草场、牧场、森林、煤矿、铅矿、铁矿以及其他一些类似的产业。因此，土地对于这位富豪来说，就如同永不干涸的汪洋大海，而他的财富则取之不尽，用之不竭。

有人自称聚小财难，致大富容易，这话有一定的道理。因为一个人的财富一旦达到了可以坐待市场好转，做成常人无法企及的大宗交易，同时又能在商业中与年轻人合作的程度，他的财富想不倍增都难。

通过普通的贸易和职业得来的财富是诚实的，这主要包括两种方式：一是勤奋，二是美誉，即正当和公平交易的良好信誉。而那些利用欺诈的手段得来的收益却是备受怀疑的。如趁别人急需时抬高价格，收买他人的仆役和亲信诱人上当，或者使诈排挤别的一些公道正直的商人，利用诸如此类的手法而做成的生意都是卑鄙和狡诈的。至于有人在购买东西时大力砍价，其目的不是为了自己拥有，而是为了高价卖出，那他往往一石二鸟，同时压榨了卖者和买者双方的利益。如果你所选择的合作伙伴合适且值得信任，那么合伙的生意是能够致富的。

放高利贷是所有致富途径中最稳妥可靠的方式之一，虽然它同时也是最恶劣的手段之一。因为这一方法，意味着放债的人可以不劳而获，享有别人辛勤劳作换来的成果，甚至连休息日都不放过，利息照算不误。然而，放高利贷虽然比较稳当，却也不是万无一失，毫无缺点的，因为中间人和经纪人往往会为了一己的私利，为那些信用不佳的人公证担保。获得某种发明或率先享有其使用权，这种幸运通常也能带给人们大量的财富，例如在加那利群岛第一位经营糖业生意的商人。因此，如果一个人头脑清楚，判断正确，又具备发明的才能，他就能够成就大事业，特别是在时机有利之际。

依靠固定收入的人是很难致富的，将所有的财产作为赌注用来冒险，往往会穷其所有而落入贫困的窘境。因此，最好能有某种稳定的收入作为冒险事业的保障，以防备不测事件可能带来的损失。垄断和囤货以待高价出售，如果不受到限制，是很好的致富途径。尤其是当当事人有先见之明，能事先知道哪种货物即将热销而提前大量购进的时候。

通过服务而获得的财富，虽然来路最为正当，但如果这种财富是依靠曲意逢迎、谄媚奉承或者其他一些卑躬屈膝的不耻行为为代价换得的，那就应该算是一种最为卑劣的财富了。至于那些企图从执行遗嘱和监护权中获利的人，就更加为人所不耻了，如塔西佗在论及塞涅卡时说道：“无子嗣的人和他们的遗产，都被他捉住，落入网中。”因为在这种情况下，他们所阿谀奉承的对象都是卑鄙无耻之流。

不要相信那些表面上蔑视财富的人，他们之所以轻视财富，只是出于对追求财富的绝望，如果他们能够轻易地敛财，将会比任何人都热爱钱财。不要在金钱方面斤斤计较，钱财是长翅膀的，有时它们会自己飞走，有时你要将它们放飞，以便引来更多的财富。

人们通常会将自己的遗产留给亲戚或者公众。在这两者间保持合适的比例将使双方受益。如果继承者年幼而不成熟，那么给他留下一大笔遗产无异于抛出一份诱饵，会招致周围虎视眈眈的猛禽前来争抢夺食，而继承者将沦为牺牲品。

与此类似，出于虚荣而赠予的捐款和基金，犹如没有盐的祭品一般，不过是以施舍品粉饰的坟墓，其内部很快就会腐朽败坏的。因此，不要以数量多少作为衡量你捐赠的标准，而应以适度为准则。此外，不要到临终之时才想到慈善事业。因为，仔细想想，临终捐赠，其实只是在为他人行善，所捐的钱财也是别人的而非自己的了。